餘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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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秋雨行者無疆之醉意祕藏

布達佩斯東北一百多公里,有一個叫埃蓋爾的小城。去前就知道,那裏有兩個五百年前的遺物,一是當年抗擊土耳其人的古城堡,二是至今還沒有廢棄的大酒窖。

匈牙利朋友說,如果我們不想在那個小城夜宿,又不願意走馬觀花,就無法把這兩個地方都看全。那麼,選哪一個呢“酒窖。”我說。

“那城堡有很多動人的故事,譬如,最後在那裏抗擊土耳其人的,只剩下了女人。酒窖可沒有這樣英勇的故事。”匈牙利朋友怕我們後悔。

“酒窖。”我說。

我知道英勇的城堡值得一看,但那樣的故事已經看得太多,因此更想看看大地深處的祕密,何況這個祕密還在傳遞。

酒窖的進口處,現在是一家酒廠。廠長聽說來了中國客人,連忙趕來,也不多說什麼,揚手要工作人員把厚厚的窖門打開。大家剛進門,就被一股陰陰的涼氣裹捲住了。這種發自地底的涼氣是那麼巨大,而且有一種無可置疑的天然性,與周圍黝暗的光線、看不到頭的石灰巖洞組合在一起,委實讓人卻步。三位容易感冒的夥伴打了一陣寒噤後慌忙退出,我們幾個則深深地吸足涼氣,讓涼氣彌散全身,然後提起精神往前走。

一排排綿延無際的酒桶出現了,桶上都標着年代。兩旁時時出現一些獨立的窖室,鐵柵欄門鎖着,貯存着一些特殊年代的酒中珍品。空氣中的酒香越來越濃,酒窖裏的長巷也越來越深。終於看到頭了,快步走過去,誰知一轉彎又是漫延無際。

廠長在一旁平靜地說:“我們纔走了不到一公里。現在一共啓用了三公里,其實,整個酒窖全長十五公里。尚未啓用的十二公里,會慢慢清理。”

這些平靜的數字使我們很不安靜。幾百年前,這麼一個小城,光酒窖就長達十五公里那當然是延伸到了城外的地底,而且供應的'範圍也幾乎沒有疆界。於是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隱祕的世界,一個隱祕的網絡,它們與地上的世界息息相連,卻從來沒有被歷史詳細記述。

正這麼沒完沒了地走着,廠長已穩穩地站定在一個窖室邊,伸手示意要我們進去。這個窖室很長,沒有酒桶,只有一溜長桌,兩邊放着幾十把椅子。長桌和椅子全由粗重的原木打造,不刨不漆,卻已被歲月磨成了發亮的深褐色。廠長說,這是品酒室。

我們依次入座,有一個年輕的侍者上來,在我們每個人面前放一隻高腳玻璃酒杯,鋪一方暗紅的餐巾,看來,我們得品酒。

年輕侍者又上來了,在長桌上等距離擺開四個陶桶。我們以爲那便是酒,伸頭一看,桶是空的,不知何用。也不問,只待主人用行動來解謎。

這時,窖室門口出現了一個面無表情的光頭男子,年齡在中年和老年之間,不看誰,也不打招呼,雙手捧着一個很大的玻璃壺,裏邊裝了半壺琥珀紅的酒。他走到桌邊,端正站立,像在等待什麼。

廠長坐在長桌一端,離這個光頭男子有一點距離,此時便遠遠地了玻璃壺一眼,像激光掃射,隨即報出了這酒的年份、濃度和葡萄產地。廠長話音剛落,光頭男子霎時從佇立狀態復活,立即給我們每個人斟酒。他斟酒時仍然面無表情,但那小心翼翼的姿態表現出了對酒的無上恭敬,好像是在布灑瓊漿玉液。等他給每個人都斟上了,我們手持杯腳,轉頭看廠長,等他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