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經典散文

當一枚葉子飄落在窗臺上，葉尖上剛剛有了一點點的黃綠色彩。隆起的脈莖上，還清晰地記載著它曾經的活力，可我知道，秋天來了。北方的秋天，總是在一場雨後突然地來到我們身邊。

秋天，總是讓人感覺有幾分蕭瑟。

那年秋天，我背起行囊，第一次去遠行。中秋節的夜晚，我登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火車緩緩地駛出站臺，母親擔憂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火車的影子，最後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那一刻，淚水滑過我的臉龐，二十六歲的我選擇了一個大家團圓的日子，獨自去旅行了。

車廂裡有些陰冷，因為白天剛剛下過雨。出行的人廖廖，我所處的小車廂裡，六個位置，卻只有我一個人。開始，我有幾分害怕，拿著手裡的書，指尖有點微微顫抖，翻頁的聲音也顯得有幾分突兀。我不停地喝著茶杯裡略有些燙嘴的水，緊緊抱著懷裡的揹包。很快地，額頭上溢位一層小汗珠。上車前的勇氣，此刻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心，突然有了一絲悔意，再次沉進回憶。

十八歲那年的秋天，你走進了我的視線裡，那時的你是我的師長。看著你每天在病區走廊裡奔走的身影，我的心竟然有一點點的疼。初識，只知道你是業務骨幹，長得不算帥氣，但是稜角分明的臉，總是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為你的嚴厲，對病例書寫的一絲不苟，大家都不想去你帶的組裡去實習。於是，我們六個人“抓鬮”。結果，我成了那個“幸運”者。

第一次早會後查房，我那點高興勁兒就消失殆盡了。那時，科室裡還用金屬材料的病例夾，空著已經很沉，再夾上一沓厚厚的病例更顯笨重，而且，你管的這一組病人又多。我捧著十幾本病例跟在你的身後，一會兒就已經氣喘吁吁了。每走進一個病房，我翻著病例介紹著病人的情況，再用筆把你說的查房內容記錄在病例上，十幾個病人，我們用了整整兩個小時。

回到辦公室，我坐在椅子上等著你的表揚。因為我知道自己寫的一筆讓各科老師認可的字跡，而且，我真的用心去閱讀了一本本病例了。

“記住，要把病人的情況記在腦子裡，才是對病人真正的負責。還有，查房的內容也要用心去記，你看，這條醫囑下錯了。以後要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坐在我的對面，說著我的不足，最讓我傷心的是，你居然沒有記住我的名字。

那一天，我沒有吃午飯。

倔強的我坐在辦公室裡，一本本地翻看著病例，左邊放著那本厚厚的內科學。你倚在門口，看著我，我居然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嘴裡小聲嘀咕著：“小看人，我一定行。”多年後，你告訴我，就是從那一刻，我倔強的表情印進了你的腦海裡。

時間久了，大家開始羨慕我有一個最優秀的帶教老師，開始後悔當初的放棄了。其實，你依然是你，只不過在半年的接觸中，讓我瞭解到了你太多的辛苦與不易。病區新收了一名重患，糖尿病晚期，出現了明顯的心肺功能衰竭的症狀，你一直在病人身邊忙碌著。到了傍晚，你的臉色已經是蒼白而又憔悴，手捂住胃，坐在辦公室的角落裡。我去檢查科送血樣回來，看到你的額頭上已經掛上了豆大的汗珠。我只是為你倒上了一杯熱水，靜靜地站在你椅背的後面。送走這位老人，已經是在七天以後，你再也拖不住疲憊，暈倒在值班室裡。

那時，我才知道，你的身體是如此的虛弱。

血小板減少症常年折磨著你，尤其是你的心臟在你三十歲正當年時，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知道，一個瘋狂地愛上你的女人，忍受不了你對事業的執著與堅守，又悄悄地離你而去。你孑然一身，依然在自己的陣地裡，堅守著，不離不棄。你能把內科學的內容印在腦海裡，每次提醒我看書，都會直接告訴我，這個疾病表現與治療在書的第幾頁上，教科書用了幾段幾行完成了疾病轉歸的總結與陳述。我想，那時的你已經刻在我的心裡，是瞬間的永恆。

第二年，因為社會上發生了一些危害學院的事情，我們來不及說再見就各奔東西了。那一年的秋天，我開始了我的職業生涯，帶著對工作的熱情走進了病區。為了更好地適合工作，我一直在學習你工作的韌性，一直把你對待工作的執著與認真投入到我的工作狀態中去。在忙碌中，你的身影在我的心裡漸漸變得模糊，唯一不變的，是我工作的態度仍有你的風範與軌跡。

時光飛逝，一晃五年過去了。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們再次相遇。

又是一個秋季，朋友的母親突發胃腸道疾病送到你的醫院，在急診室裡，我們不期而遇。你依舊清瘦，蒼白中透著一種堅毅。你對病人的病情確診仍是精準到位的，馬上把患者從內科及時轉入到腹部外科手術治療，朋友的母親轉危為安，言語裡對你有了深深的敬意。

深秋的雨打落了樹枝上孤單的黃葉，淋溼了秋天的大地，也讓我聞到了冬的氣息。而就在這個深秋，我們再次有了一起工作的機遇。再次走進校園，再次爭取到的學習機會，使得你又再一次成為我的指導師長。或許，這是我們命中註定的緣分，它一次又一次地牽著我們，走過盛開的花季。

短短的半年的光陰裡，我們工作之餘，在一起談生活、談學習，你傾其所有把我能接受的醫學知識全部一點一滴地交我。我總是會在夢中笑醒，母親說我都二十五歲了，依舊有著自己的天真與稚嫩。在我的夢裡有了你挺拔的身影，夢裡有了你沙啞的聲音，抱著枕頭的我總是在那一瞬間回味著夢裡的幸福與小情趣……

你在我的心中再次變得清晰。

因為我一個不小心，勞累過度，導致了闌尾炎的發病。手術雖小，卻牽動了你的心，你工作之餘幾乎都是在我的病房裡。那個秋天，我一直透過秋天斑斕的色彩，尋找著幸福的答案。它，離你那麼近，又是那麼的讓我迷離……因為我們相隔著一個年輪的距離。

學習結束時，大家嚷著要出去爬山慶祝一下。於是，我們背起行囊走進了大山。同學們在山腳下嬉戲，我們站在山頂。風，略過我們的頭頂，颯颯作響。春天裡的上坡上鋪滿了綠色的草，盛開的是一朵一朵的白色蒲公英。

“快看，好美啊!”我興奮地喊著，讓你看著那隨風起飛的花朵。

“真美，它亦如你……”

在你孤寂的面容裡，我讀出了“寂寞”，望著你慢慢走下山坡，心不由的痛，我跑過去，儘量跟隨著你的步伐在前進。當大家圍坐在一起午餐時，我坐在你的旁邊，輕聲問了一句，如果第一次去旅行，會去哪裡？你沒有停頓，直接回答，當然是去北京。我有點不可信地追問，問什麼不去江南呢?你笑著說，江南太浪漫，不屬我。我屬於厚重的北京，在那裡我能找到一種歸屬感……我們的談話在一片笑聲中斷斷續續地進行著。

當我還在憧憬我們的未來時，你沒有和我說再見，再一次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你參加了醫院組織的第一次下鄉支邊工作，到大山裡去工作一年。當我得知訊息，奔跑著趕去火車站時，火車已經徐徐地開出了站臺。沒多久，我收到了一封你的來信，在信裡你寫出了對我的祝福還有對我未來生活的祝願……

你還在大山，我卻背起了行囊一個人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車。迷迷糊糊中，我忘記了恐懼，漸漸地沉進了夢鄉。

走在長安街的街頭，腳下是一塊塊正方形的青色大磚，我一步步丈量著走進了故宮博物院。這裡有幾百年的歷史，這裡是木製的建築結構的宮殿，黃色的琉璃的屋頂，腳下是一塊塊帶著青苔的石磚，這是你所說的厚重吧？走進天壇公園，看著建築風格奇特的祈年殿，我沒讀懂它的神祕，可是那藍色琉璃瓦下的沉重，卻讓我對皇家的祭祀的龐大的規模膛目。登上長城，我站在毛主席題詞的“不到長城非好漢”的石碑前，我看著遠處連綿不斷的烽火臺，看著漫山的紅綠相間的秋的色彩，我不禁要問，我看到了秋天的深沉，為什麼看不到你的心呢？

一個人的旅行，走走停停，但是止不住的仍舊是對你的思念。此去經年，我把你小心翼翼地存放在心的孤寂的角落裡，不去觸及，不去懷念。

那一年秋天，又有你的訊息傳來。你在連續三天的搶救工作中轟然倒下，這一次，你再也沒有起來……

穿過歲月的塵煙，任秋風揚起雨後的清寒，每到秋天，我都會想起你，想起你微笑而又清瘦的臉，時而明晰，時而又模糊一片。我總是在秋天裡去你曾經工作過的崗位去看看，在眾多的白色身影裡尋找著如你一樣堅毅、如你一樣奔走著的身影，彷彿那一刻，我們又回到了從前……

“你再仔細聽聽，這是典型的二聯律……”耳邊，再次想起你沙啞的聲音，我抬頭看向藍天。

你還好嗎？

在這個秋天，我真摯地在問候你：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