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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的父親散文

中午在廚房做飯,剝一枚大蒜,拇指尖一陣尖利的疼痛,停下檢視,原來是自己前幾天剪指甲時剪得太深了。不由想起了父親。

指尖上的父親散文

父親是個愛乾淨的人,表現之一就是經常給我們兄妹剪指甲,而且他總喜歡剪得很深,直到指甲陷進肉裡,我們疼得大叫,他卻哈哈大笑,說下次一定注意,但到了下次還是如此。於是,每次父親讓我們伸出手來時,我都有些害怕和不情願。

父親的愛乾淨還有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記得小時候每次聽說父親要回來,母親總是一陣慌亂,因為父親特別愛整潔,看到一點髒亂就容易發脾氣,而父親很少在家,母親要教書又要帶我們兄妹四個,家裡不可能弄得那麼幹淨,所以她得趕緊收拾。

記得幼時作文寫過父親,寫外表時主要寫了兩點,一是身材頎長,二就是乾淨,雖然衣著很樸素,但總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我好像還寫了這樣一句話“他衣服上總是連一絲灰都看不到”,這裡不免有模仿從書上看到句子的痕跡,但更多的是真實的感覺。

小時候的我,只知道父親很忙,很少在家。長大後的我才知道那時作為鄉幹部的父親與鄉親們同吃同住同勞動,晚上插秧還要帶頭唱歌鼓舞幹勁,有幾個村委會的辦公用房就是在他建議下和村裡幹部群眾一同建起來的,“現在都還在用呢!”每次說起這個,父親都是滿臉的自豪。

每次回來,父親都騎著他那輛鳳凰牌自行車,那時自行車可是個稀罕物,是單位配給他工作用的。我有時也沾些光,年幼的我總是坐在前面的槓子上,時間一長腳就麻了,每次下車都站不起來,一次在路上鞋子掉了都不知道。稍稍長大後我開始坐後面,一次不小心腳捱到了車輪,頓時腳後跟血流如注,父親趕緊把我送到醫院,此後又讓我坐到前面的槓子上去了。記得父親在一個鄉任黨委書記時還用自行車帶過我,那時開始有汽車了,但他工作之外很少用,我那時是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極不願意極力避免用公車,為此對父親還有些意見,現在我才知道其實他已經做得夠好了。進城後單位給父親配了手機,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時他交了公,這樣很少有人用手機時他用上了,到我們都普遍用手機時他反而沒了手機,前兩年才讓大哥給買了一隻。

父親的車技很好,一次寒假我們到姑姑家去玩,過年前,父親騎著自行車來接我們,幾十里路,坑坑窪窪的,特別是還要經過一座很高很陡的坡,父親載著我們兄妹四人竟然一下也不停,那又高又陡的坡也是一下子衝上去的,那時我對父親真是崇拜極了:這麼厲害!有次下了雨,風也很大,我們都沒帶傘,我坐在中間,後面有兄長擋著,前面有父親寬厚的脊背,到家身上竟然一點都沒溼,大家都嘖嘖稱奇。他在鄉里經常晚上喝醉了酒還能摸黑騎十幾裡坑窪鄉村土路,很順利地到達家中,有同事稱讚他車技的同時也常常打趣他那麼晚還回家,一心撲在工作上的父親其實還是很顧家的。

很少在家的父親,一回到家,就會鑽進廚房,給我們做好吃的,過年時和大伯家合在一起吃的大餐也是父親主廚,他做的菜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是我們最愛吃的。一有空他還喜歡到菜地上去,或者在院子的園子裡侍弄果樹。園子裡原來有四棵梨樹,兩棵雪梨兩棵麻皮梨,都枝繁葉茂,是我們童年的樂園,知了在這裡聲聲地叫著夏天,我則用它們的蟬蛻換些難得的零花錢,國中時還作了勤工儉學的收入,當然除去園子裡的雜草則是父親交代給我們的必修課目。每到收穫季節,果實累累,要用裝谷的籮筐來裝,我們個個吃得肚子發脹,還要分好多給親戚和鄰居,後來他為了栽那種矮化嫁接的柑桔樹,把這幾棵梨樹移來移去的,結果都給弄死了,我們對此都頗有怨言。在旁邊蓋新房子後在門口挖了池塘,他乾脆在塘的四周全種上了柑桔和蔬菜,一次收的冬瓜竟有近一人長,吃不完拿來晒了乾菜。父親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雖然長年在機關工作,但他對土地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除了喜歡種菜種果,每年夏季雙搶時,他都要我們去給叔叔伯伯小姨姑姑家幫忙,而他自己一有空也會去稻田裡身體力行。

作為農民的兒子,他還非常節儉,有一個習慣他至今保留著,每次吃飯時他總是把碗裡的飯吃得一粒都不剩,我們都笑說他的碗簡直不用洗,他就和我們講起往事,當年家裡人多糧食緊張,當家的曾祖母規定只有幹生活的爺爺和大伯可以多吃點,其他人都只能吃一碗飯,總是吃不飽的他自然要愛惜碗裡的每一粒飯了。這對我影響很大,在中學唸書時總是吃最便宜的飯菜,衣服穿得一次竟然引起了別人的同情。

正式退休後,花了大半年時間修整老屋,今年五一,父親帶著母親回到了故鄉,並且立即就將荒蕪了多年的池塘四周翻挖種上了各種蔬菜,還去離家有些路的菜地忙活,很快我們再去時就吃上了他親手種的菜蔬。

父親還有一個嗜好,就是喝酒。現在退休了仍然喜歡,搬到故鄉去之前一次體檢查出白血球減少,我們都讓他少喝酒,他稍微收斂了些,很快複檢時查得白血球上升接近正常了他又恢復了原樣,還說是因為修整老屋時太操勞了,不是喝酒的緣故。從我記事起,他就有這個嗜好,並且幾乎每喝必醉。醉了回家來很容易就發脾氣,摔東西,甚至打人,哥哥弟弟們都捱過他的打,當然不只是喝醉時,但我沒有。只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不知因為什麼事,我躺在地上手被綁著,仍然倔強地朝著站在旁邊的父親大喊大叫,有些醉態的父親望著我哈哈大笑。

父親看上去就是個嚴肅的人,加上很少在家更顯得嚴厲。長大後第一次聽說他閒下來也喜歡打撲克時竟然有些不信,雖然早就看過一張他年輕時打籃球的照片。家裡人都有些怕他,只有我不怕。哥哥和弟弟有什麼話(多半是請求)想和父親說又不敢說時,就會讓我去說,他們說“女兒種,說錯了他也不會罵你。”因為我是四兄妹中唯一的女兒,加之從國小習成績又好,父親對我一直很偏愛,別說打,罵都極少。年幼時,父親還經常給我梳頭扎辮子,這是我聽村裡人講的,尤其是河邊洗衣的村婦們常常在我面前提起,大約因為這在重男輕女觀念很重的鄉村非常罕見吧。我有些驚訝,母親太忙,忙得連自己的頭髮都顧不上梳,我只在舊照片上看過母親的長辮子,現實中只看到自己和母親一樣一直都是一頭短髮。父親每次出差都要給我帶各種漂亮的衣裙,只是我卻總是不肯穿,那時的我習慣了樸素的衣著,且觀念偏執,性格固執。

說到我性格中的固執部分,一部分可能源於父母尤其是父親的偏愛,使我年幼時在家裡顯得有些霸道和暴躁,更大部分可能源自父親的遺傳,母親就常說我的倔強固執和父親如出一轍。父親是個傳統思想很重的人,很重視鄉村的人情世故和禮節,而我對此一直是一頭霧水且不喜歡,在父親眼裡可能變成不尊重吧,我們各執已見,互不相讓,為此前幾年與父親起過一次激烈的衝突,急壞了的母親直說我和父親是兩頭犟驢。我的個子和母親一樣矮小,與父親頎長高挑的`身材相去甚遠,但其實我的相貌更接近父親。大學聯考後的一天我和父親走在校園裡,路遇從未見過父親的同桌,她後來跟我說她一猜就知道是我父親,因為遠遠地看著我們兩個人的臉,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參加工作後一位第一次見到父親的同事也說我和父親長得太像了。但是也有同事和外單位的朋友覺得奇怪:父親這麼喜歡喝酒,我怎麼滴酒不沾,我笑笑,有時想,也許就因為父親嗜好我才這樣吧。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父親偏愛我的一個原因,我只知道,在嚴厲得讓家人都有些怕的父親面前,我敢於說出自己的意願,發表自己的見解,以至於大學聯考文理分科時我是在自己猶下豫不決的情況下才想到回家去徵求父母的意見,母親當時不在家,父親也只是給了我一個建議,最後還是我自己拿的主意。甚至畢業分配時還大聲地與他頂撞起來,並按自己意願分配到了一個偏遠的山鄉,雖然事後大哥告訴我,其實父親內心深處也是希望我去鄉下的。我有些驚訝,雖然父親在給我的信中說過他是因為面子的緣故才去找人想把我分到縣城某機關的,當時一心想去鄉村的我,對此毫不領情。不論父親內心是怎麼想的,我畢竟是公然地頂撞了他,當時的他氣得暴跳如雷。其實我雖然從小一直都不怎麼怕他,但公然頂撞也還是很少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父親在我眼裡一直都是家中的權威,所以後來在婆婆家看到小姑子經常頂撞公公時很是驚訝,在我們家這是不可想象的呀,丈夫笑說他們家民主我們家專制。大哥就曾說過家裡只有我是一直都按自己的意願選擇人生道路的。

因為父親很少在家,印象中也一直不苟言笑,我依戀和交流更多的是母親,年幼時父母吵架我也是本能地向著母親,衝著父親大哭大喊。十多年前,全家省吃儉用,在縣城蓋了新房子,把家搬到了縣城,父親在家的時間多了,我卻獨自一人在一個偏遠的山鄉,並且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家,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仍然很少,能感覺到他平易慈愛的另一面,但仍然不習慣和他單獨在一起,常常不知道說什麼甚至有些緊張,不像和母親在一起嘰嘰喳喳沒個完。我總是避免和父親單獨相處,也總是有意無意地迴避父親節。我覺得自己兒時不怕父親,長大後倒是有些怕他了,我想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只知道有什麼說什麼,不懂得那嚴後面的愛,愛後面的嚴。小時候怕剪指甲,怕父親又剪得很深很疼,現在卻很是懷念,因為那是疼,那更是愛。

父親的身體一直很好,也一直保持著瘦長的身材,看起來也顯得年輕,在下意識裡我一直以為父親是不老的。無意中看到張一寸照片,大約是辦身份證用的,臉上的面板紋路都照得很清楚,我忽然就看到了父親的蒼老,就像是一瞬間的事,其實當然不是,父親現在雖然仍然喜歡喝酒,但酒量已經小了很多,愛吃辣的他現在吃點稍微辣的菜就會滿頭大汗……是我沒有認真關注過父親。就像這指尖,指甲剪深了,平時也不覺得有什麼,一觸控才感覺和發現了那尖銳的疼痛,並由此想起了父親。

父親就在我的指尖上,我再怎麼粗心和迴避,他始終都在那裡,始終都在我的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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