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為什麼笑了--《林黛玉進賈府》中細節鑑賞例談 (蘇教版高一必修二)

江蘇省新沂市第一中學  王愛剛   郵編：221400

    長篇文學作品節選在高中語文教材中佔有一定分量，如何處理好長篇文學作品的的教學是許多教師關注的問題。筆者以《林黛玉進賈府》中一處細節為例，談自己在長篇文學作品節選教學中的摸索。

   指導學生學習長篇文學作品節選，尤其是欣賞其中的細節描寫，要注意整體入手，通觀全書，前後勾連，這樣才能挖掘節選部分的精妙之處。首先，要指導學生了解全書的相關資訊，如作品的主題、寫作手法、主要人物形象、作品反映的時代背景等，這樣才能使學生在對作品總體把握的基礎上，對節選部分進行深入理解、賞析。其次，要指導學生明確節選部分在全書中的位置、地位、作用，儘可能地理解編者選編本章（節、回、段）的意圖，理解節選部分的細節和精髓，因為節選部分往往是全書中的精彩章節或者關鍵部分。再者，要指導學生前勾後連，從而認識節選部分人物之所以這樣言談舉止的根據，並理解這種言行對人物產生的影響。

  《林黛玉進賈府》中，王熙鳳出場，賈母為林黛玉做介紹後，“熙鳳親為捧茶捧果。又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過了不曾？’熙鳳道：‘月錢已放完了。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著叫人再去拿罷，可別忘了。’熙鳳道：‘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不過這兩日到的，我已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

  王夫人向王熙鳳詢問兩件事，王熙鳳一一作了回答，王夫人為什麼笑了，並點頭不語呢？

要指導學生欣賞這個細節的精妙之處，要在指導學生了解全書相關資訊的基礎上，幫助學生認識節選部分在作品中的位置和作用。《林黛玉進賈府》節選自《紅樓夢》第三回《託內兄如海薦西賓，接外孫賈母惜孤女》，本回介紹小說的典型環境──賈府，通過林黛玉耳聞目睹對賈府做了第一次直接描寫。林黛玉進賈府的行蹤, 是介紹賈府人物、描寫賈府環境的線索。編者之所以節選這一回，是想“總借俊眼傳出來”--借林黛玉的眼睛看賈府。的確，通過林黛玉的眼睛，賈府各色人等紛紛亮相，賈府的排場氣派不同凡響。至此，我們再前勾後連，結合王熙鳳在本回中的表現，就不難理解“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這一細節的內涵。

王夫人的笑，首先是對王熙鳳出場這一番表現的認可，可以說是欣賞之笑。

在《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已經交代過，王熙鳳本是王夫人侄女，嫁給賈赦的兒子賈璉，成了王夫人的侄媳婦，“模樣又極精緻”。在榮國府中，賈政最為上進，自幼酷喜讀書，祖父最疼，皇上額外恩准入部習學，已經升任員外郎。可以說，賈政是賈家的頂樑柱，賈府現在的對外交往主要由賈政負責。夫貴妻榮，雖然在榮國府，賈政是賈母的次子，但是由於長子賈赦的不作為，邢夫人自然就得不到賈母的賞識，榮國府的內政就落到了王夫人的頭上。王夫人讓王熙鳳打理榮國府，她只做個遙控者，一來樂得清閒，二來能緩和與邢夫人的關係。

王熙鳳的出場與眾不同，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其他人在賈母這裡個個斂聲屏氣，而她卻放誕無理，高聲說笑，賈母稱她為“鳳辣子”，為後文王熙鳳施展種種手段埋下伏筆。王熙鳳見到林黛玉之後：“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一方面誇讚黛玉長的漂亮，另一方面體現賈母對黛玉的關心，同時也不冷落自家的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一席話，討賈母歡心，八面玲瓏。

王熙鳳在自責惹賈母傷心之後，“又忙攜黛玉之手，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不要想家，想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一面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這裡王熙鳳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林黛玉根本沒有回答的時間，其實王熙鳳也並不是真要黛玉回答，她一方面要表現自己對賈母的外孫女黛玉的關心，另一方面明確自己是榮國府大管家的身份：有什麼事，只管找我。明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卻又暗含在對遠來之客的關心照顧之中。

如此會說話會辦事的王熙鳳，這一番精明的表現，照應第二回中“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作為同是王家女兒現又同是賈家媳婦的王夫人，看到自己的侄女滴水不漏的表現，怎能不笑。

王夫人的笑，還包含著對王熙鳳言行意義的理解，可以說是會意之笑。

王熙鳳精明強幹，深得賈母和王夫人的信任，成為賈府的實際大管家，她高踞在賈府幾百口人的管家寶座上，口才與威勢是她諂上欺下的工具。在榮國府中，賈母是個享樂至上的人，只要不出大差錯，對他兒孫後輩吃喝嫖賭，基本上不管不問。王夫人屬於精明而且深藏不露之人，她要做什麼事情，基本上不出面，讓下人去辦，或者讓王熙鳳去處理，但是她對賈府的許多事情心知肚明，包括對她的侄女王熙鳳的所作所為也是清清楚楚。

王熙鳳極度貪婪，攫取權力與竊積財富是她的目的。在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裡，鳳姐對淨虛老尼說：“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後來，鳳姐為了這三千兩銀子，拆散一對情人，害死兩條人命。除了索取賄賂，鳳姐還靠著遲發公費月例放債，王熙鳳“放貸收利”之事，賈府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知道，小說裡面不只一次的寫到。平兒也說過，“每年少說也得翻出一千銀子來”。有一次，賈璉想偷借賈母的金銀器去當錢，讓王熙鳳去跟鴛鴦說一聲，王熙鳳為此向賈璉要一、二百兩銀子作為報酬。丈夫賈璉求鳳姐辦事，鳳姐尚且想要“利錢”，夫妻之間如此唯利是圖，其他人就更第不必說了。在《紅樓夢》第七十二回中，當王熙鳳的丈夫賈璉向她彙報要用錢送幾家人情大禮時，賈璉當著王熙鳳、平兒、鴛鴦的面發牢騷說：“你們太也狠了。你們這會子別說一千兩的當頭，就是現銀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難不倒，我不和你們借就罷了。這會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利錢，真真了不得。”《紅樓夢》第一百零五回《錦衣軍抄查寧國府》中，““抄出兩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違例取利”，“重利盤剝”。這些都是王熙鳳索賄受賄和放高利貸所得。

而節選部分《林黛玉進賈府》中王夫人問她“月錢放過了不曾”這件事，正是這個問題的開始。王熙鳳回答：“月錢已放完了。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精明的王夫人不會不知道王熙鳳的所作所為，也許王熙鳳根本就沒有發放，用找緞子的事情一帶而過。但是作為王夫人，必須在眾人面前，顯示自己對榮國府的掌控，對下人的關注，讓底下的人知道她王夫人可是從來沒有拖欠月錢的，當然還可能含有王夫人對這個侄女的善意提醒。

當王夫人讓王熙鳳別忘了拿出兩塊布料給黛玉裁衣裳時，熙鳳道：“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不過這兩日到的，我已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熙鳳預備沒預備，無人知道，可是她還要說，已經預備好了，等王夫人過了目好送來。一席話，得體大方，既體現王熙鳳考慮事情周全，事無鉅細，又適時地抬舉王夫人：事情我去辦，最後你來排版定奪。面對這樣一個事事考慮周全，又不忘抬舉王夫人的王熙鳳，王夫人怎能不會心一笑？王夫人還有什麼話可說?所以“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

王熙鳳“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她工於心計，雖然文化不深，卻有主見、有膽識，的確是賈府乃至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中鮮有的人物。但是她大部分的聰明是殘忍的聰明，是雖然八面玲瓏卻是人人又恨又怕的聰明，可惡的聰明。我們在《林黛玉進賈府》這一節選的賞析中，如果僅僅停留在對王熙鳳某一點的分析上，難以幫助學生對王熙鳳作客觀全面的評價。如果我們能夠讓學生從某些細節入手，前後勾連，就可以讓人物形象豐滿生動。這或許不失為長篇文學作品節選教學的一個方法。

王愛剛